行走于世間,崎嶇不平的道路上有無數道光或明或暗地照亮著我。或朦朧,氤氳著一圈圈暖黃色光暈;或明亮,讓一切陰險鬼祟之人之事無所遁形;或曖昧,在繾綣交頸的成雙成對之間逐漸升溫。一道道光交融匯聚成清晰可見的光線,煥發出強烈的色彩,繪就人生的四季光景。磕磕絆絆摸索在黑暗中的日子已是過去式,因為,我遇到了一束光,不遠不近地懸在正前方。
我曾遇到一束光,起初,它既明亮又好似不明亮。
山路波折,路面不平。藏于大山深處的小縣城,難出也難進,而我,就讀于小縣城的中學,有幸走過這一遍遍山路。山區空氣干凈,天空每日宛如水洗般清澈透亮,柳條抽枝,油菜花開,蟬鳴一季,春夏秋三季的光景讓人情愿駐足欣賞,錯過一整節早讀課也不覺可惜。冬季到來得不聲不響,畢竟南方的雪,落下時悄無聲息。晝短夜長,那一趟山路就略感吃力,配上一副高度近視眼鏡,外加相隔甚遠的路燈,以及需要時刻留心的石子路。隨著冬季逐步覆蓋整片大地,家與學校的距離,就變得愈發遠了。
又是一夜,晚放的鈴聲沒能激勵我整理書具、迫切回家的心情,愁眉苦臉地祈禱寒冬早日結束。走出校門,走過一段燈火通明、在學生家長之間艱難渡過的下坡,就是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夜路了。今晚的夜路沒有想象中黑,抬頭看,路燈依舊是昏暗的。不由自主地,腦海中開始播放懸疑靈異事件的影像,懷著忐忑的心情,我加快步伐,一鼓作氣走到最后一盞路燈下。臨街的面館不知怎的,夜半竟還沒關門,明亮的白熾燈使得最后一段路程不再黑暗。
我曾遇到一束光,驚奇地發現,它和面條的香味一起到來。
自那夜后,夜路變得好走了些,于是不再擔憂,甚至隱隱期待。早起吃面條時,白熾燈又顯得不是那么亮眼,剛好夠看見今天上哪些小菜,也能照見撈起煮熟的面條時升起的裊裊水氣。在這般愜意的氛圍里,我邊吃邊環顧四周,門側停靠的自行車看得順眼。思緒飄遠的畫面里,依稀記得面館家中有個同校學生,之前曾遠遠瞧見他騎車上學的背影。現在看,自行車身浮著一層薄灰,想是一段日子沒有騎過了。神思漫游的時間在一碗面條中悄然度過。吃完之后時間正好,不慌不忙地走去學校。
此后走夜路我已不再擔憂。安然度過一個個黑夜,心中感謝這位不知是否存在的“心軟的神”。曾有一次,膽子稍微大些,我猛不丁回頭,希望看到來不及收起燈束的慌亂身影,然后笑著道聲感謝。如此在腦海中排練了一遍又一遍。無果。那些不再提心的夜路,遠遠亮著燈的面館始終散發著誘人的面條香味。盡管傍晚已是打烊時分,早期沸騰的鍋爐靜靜立在拐角處。
我曾遇到一束光,它讓彷徨不安的心臟安定下來,又雀躍起來。
原先曾偶爾換換早餐的口味,那個冬天我成了面館的常客,風雨無阻。賈平凹這樣形容吃面,“鹽湯面是耀縣人的早飯,一下了炕,口就寡,需要吃這種面,要是不吃,一天身上就沒力氣”。那縣城面館里這碗少許醬油、少許蔥花、芝麻生香的無名面條,于我也是一日不棄。我想,我是離不開這碗面了。不出意外,那輛自行車每次都在熟悉的位置停靠,車身的薄灰倒是不見,許是被人悉心擦拭過。鍋爐升起的煙火氣將自行車遮擋得不甚清晰,面館阿嬸手腳伶俐,亂中有序,晨曦下的身影讓心安定,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。
天氣回暖,寒冬不再,天氣和光線似紙老虎般,不再讓人畏懼。厚重的棉服已經穿不住,日頭照得人暖融融,翹首以盼萬物復蘇的季節。在學校里,偶爾會碰見那輛自行車的主人,身上有好聞的面條香氣。明明不算認識,但是熟稔得好像舊友。我將其歸功于那碗少許醬油、少許蔥花、芝麻生香的無名面條。在此之后的夜路,燈光溫暖,呼嘯的風也溫柔起來,我知道我不再孤單。
臨街的面館開了許多許多年,開成了縣城老字號。各大美食博主的探店打卡視頻讓面館走紅于網絡,店面擴張,桌椅一直擺到原先停自行車的地方。每回返鄉,來到面館吃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才算完整。阿婆的手藝十年如一日,每回都能讓人吃得饜足如飴,帶著一身好聞的面條香氣離開。走出縣城,我嘗遍了足跡上各個城市的面館,爭相在舌尖跳動,堪稱百花齊放。大多稱得上好吃,偶有驚艷味蕾,但不至于讓人牽腸掛肚,魂牽夢縈。畢竟,這之中沒有一家面館照亮我回家的路。也沒有同行之人,帶著一身面條香氣,陪我走完一個又一個冬季。
值班編輯:程紅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