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起來我和王妃還有點緣分。二十多年前,我在徽州的一所小鎮上度過了大學最初的年頭。這座小鎮名叫巖寺,是黃山市徽州區政府所在地。
江南的小鎮樸實而寫意,粉墻黛瓦間透著悠閑的況味。我的詩歌啟蒙便從這里開始。彼時的王妃,恰巧也在這所小鎮上教書。只是,正青春的她使用的還是自己的本名——王佩玲,寫詩只是業余愛好。因此,很遺憾地,我們錯過了最初的結識。不過,巖寺的那段寫意生活,都給我們彼此留下很深的印記。
作為一名“晚熟的詩人”,王妃的詩歌寫作始于一輪“中年的月亮”——
步入中年,你才發現月亮
普世的面孔盛滿了慈悲
當你仰天長嘆,或者低頭哭泣
它都在那里……
王妃曾這樣解釋“月亮”意象的涵義:“博爾赫斯在《詩藝》里曾經談到隱喻的問題,他專門談到月亮這個意象。波斯人把月亮稱呼為時光的鏡子,他覺得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比喻——首先,鏡子的意象帶給我們月亮光亮卻又脆弱的感覺;其次,我們在想到時間的時候也會突然憶及,現在所欣賞的這輪明月是相當古老的,充滿了詩意與神話典故,而且幾乎跟時間一樣古老?!?/p>
在中國傳統詩歌中,月亮具有聯結著不同時、地、人的功能。作為跨越時空聯系的旁喻,它象征著人與人之間心靈相通和精神相聚。因此,對于王妃而言,“月亮”不僅僅是“時光的鏡子”,更是“情感的連接線”。
詩評家張德明在談論王妃的寫作時曾這樣寫道:“當踏入詩歌疆土之時,她早過了而立之年,對于人生、事業、自我的認識,其實已經處于相對穩定和成熟階段,這也預示著她的詩歌寫作從起步時就形成了‘走向中年’情感表達態勢?!币浴爸心陮懽鳌睘槠瘘c,王妃的詩歌多傾注著飽滿的情感,在看似簡單而樸質的詞語背后,透著她純真的詩性體驗。
新近發表在《詩選刊》上的組詩《洞穴》便一如既往地展示著她的這份獨特體驗。
《春雪如跑馬》一詩借用桐城農諺,以“白馬”為喻,道出春雪消亡的迅速。詩人通過不斷變換的場景:“青石板濕漉漉的”“苔蘚趴伏在江邊的石垛縫隙里”“風吹雪白的絲綢”“兩岸的霓虹如浮冰”……進而以景述情——
可春寒料峭啊
柳樹不得不收回發芽的念頭
……
寫好的信在江水里走得很慢
她有意識地將自己恬淡而釋然的情緒附著在物象中,從而營造出雪化后的“蒼涼”感。詩結尾的“慢”字精確地寫出詩人在經歷歲月磨蝕后的悵然情緒,而“江水送信”則暗喻一種古老的情感體驗的消失。
《洞穴》則引用阿倫特的名言為全詩定基調,寫出中年女人渴望走出現實而又無法逃離的精神困境。詩人以“洞穴”為喻,不斷展示現實生活的瑣屑,從而把人生某個階段的孤寂、空虛無限放大,而這些“無法逃脫”而被不斷延伸的人生困境恰如“洞穴”的“空空”……
《烏桕》一詩保留著王妃一貫的抒情特質——以簡單的語言、細膩的筆觸來抒發個體情感。她選取的詞匯多是身邊常用的小場景、小事物,從而構筑單純而新鮮的意象——
烏桕樹葉紅里泛黃
又重又輕,每一枚都可以紅葉傳情
親愛的,我該寫下什么呢
這些小旗子招搖著我的愛在發光
球果熟透了爆裂了
那么一瞬卻力道十足,像我的思念
——《烏桕》
詩人以主體者的身份進入詩中,從身旁的物象中找到情感宣泄口,通過場景切換,從而達到“物我相統一”。
在《心愿》一詩里,詩人則以“月亮”為中心意象,以傾訴的方式表達“月亮”對其帶來的美感體驗,仿佛“月亮”就是詩人內心深處的某種堅定“信仰”——
我更習慣埋頭,沉默或哭泣
現在想想,室外明燈一樣的月亮
也許曾試圖治愈我
……
月色散淡,清暉涂抹萬物
美,如此不確定
我無法言說,唯有感激
《雁南飛》一詩為“狀物詩”,以雁鳴為中心意象,在快速跳躍與銜接中將“主體”(我)懸置在經驗流之外,從而有效地將個體情感與傳統意象相結合,從而有效地把悲情意味的“雁鳴”轉換為個體美感經驗——
風輕托著它們,小身子慢慢飄墜
一聲聲雁鳴地伴奏著
那么凄惶那么美
《霜降》一詩以第三者——“他”的離去為抒情對象。詩人以“我”的視角透視他的“南飛”。題為“霜降”,實則表現內心情感的“霜凍”。詩人以“隱喻”的方式,通過詩歌內在的張力,將個體的“愛與恨”慢慢展示開來,結尾更是以“冰涼的主唱”為喻把“他”與“我”的情感糾葛畫上句號。
和當代女性詩人席慕容、舒婷一樣,王妃的詩歌主題更多集中在對愛情的表達上。她以中年女性的克制、隱忍和冷靜,來刻畫愛情,有意識把情感集聚在某一點上,從而傳達出憂愁而孤寂、纏綿而悱惻、細膩且綿長的情感體驗,給人一種無法躲避而又無處可尋的無力感。
王妃在詩歌中表現出的哀傷與悵惘,恰恰是中國當代很多女性詩歌中所匱乏的。某種意義上,王妃是以她獨有的視角,繪制著一張屬于自己的詩歌版圖。
值班編輯:胡曉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