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親的板牙在歲月更迭之中,悄無聲息脫落了五顆,說來慚愧,若不是母親在飯桌上無意間提起此事,恐我至今還蒙在鼓里。望著飯桌對面蒼蒼白發的母親,感嘆光陰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已經太深太深了。
“去補下吧,板牙沒得了,吃飯就受罪了。”望著母親微張的嘴,見那空洞的口腔,我輕聲對母親說道。
“算了,都這個歲數了,補了也不劃算。”母親言語之中略帶些許傷感與無奈之意,因母親沒有太多積蓄,也不想讓我徒增開銷,故拿“不劃算”搪塞于我。
“補一個牙不少錢吧?好像要三百多,太貴了。”母親喃喃說道。
我思忖著,三百多元能裝什么牙齒。“錢你不要管,明天我就帶你去牙科診所。”我以不容母親拒絕的語氣對母親說道,母親深知我的脾氣,也就不再言語。
翌日上午,我與母親一起到了牙科診所。牙醫將母親的牙齒觀察一番,給出了兩種方案:一種是安裝含金屬材質的假牙,此種假牙費用低,但后期不可做核磁共振。另一種是由純鈦作內冠的金屬烤瓷牙,核磁共振檢查不受影響。
“哪個便宜點啊?”牙醫尚未說完,站在我身后的母親就急切地問了一句。
“肯定是前面一種便宜點,但那種后期若做核磁共振,就麻煩了。”牙醫回了母親一句。
“選后面那種吧!一起得花多少錢?”我不假思索地說道。
“給你打個折,一共就給五千吧!”牙醫稍作沉思后對我說道。
“嚯邪,要這么多錢啊?”忽聞身后傳來母親驚訝之語。
“就選好的,可以管一輩子。”我輕聲回了母親一句。說完又莫名傷感了起來,歲月亙長,母親在不經意間早已觸摸到了衰老,歲月真的不能清點,母親已近古稀之年了。
當我從口袋中掏出厚厚的一沓錢,清點之后遞給牙醫時,回頭看見母親眼里滿滿的不舍與心疼。須臾,牙醫對母親交代一番,我們就出了牙科診所。
自臺階而下,母親一直重復著一句話“嚯邪,怎么要那么多錢啊?那么厚的一沓錢,我真舍不得!”
是啊,母親當然是舍不得花這一筆錢,因她挖了近一個月的百合,也才得款三千余元。我連忙對母親說道:“錢掙來不就是用的嘛,我掙得錢不給你用,給哪個用?”母親聞之作沉默狀。
我們漫步在回家的途中,途經枝繁葉茂、樹蔭濃密的新建街時,雄渾的夏風不時將簇擁濃綠的葉片吹開,似碧綠的河面泛起一陣漣漪。陽光透過密密實實枝葉的縫隙,傾瀉在路邊,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,如夢似幻。童年時,我總以為這條街很長很長,走到路的盡頭需耗時許久,然隨著年齡的遞增,驀然回首才驚覺,這條路其實也沒有多長,與人的一生很相似。
“你記不記得我讀初中時,有一年暑假快結束,你帶我去飛鯉街上給我買球鞋的事情?”母親見我在問她話,低首眉頭緊鎖著對我說:“不記得了。”
那是三十多年前一個夏日的午后,母親領著我來到飛鯉街上買球鞋。在飛鯉糧站附近一商店內,我相中一雙白色帶著兩道條紋的運動鞋。于是母親就讓老板將那雙鞋子從玻璃柜中拿了出來。
“這個鞋子多少錢?”母親輕聲問道。
“23元。”老板回道。
“巧點(便宜點)吧,20元能不能賣?”母親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“不能,這個是最低價。”老板斬釘截鐵回了句。
“21元吧?21元我就買一雙!”母親又重復了一句:“你就便宜點賣給我吧!”
“不能,這個是最低價格了。”老板又重復了一句,語氣依舊如剛才般。
“22元吧!就還你一塊錢。”母親央求道。
那老板依舊不應。沉默片刻后,母親回頭望了一眼膽怯的我,無奈地對老板說道:“小家伙不長過(個)子,盡長腳,鞋子都被大指頭頂破了,補了一次,又破了,再補也不好穿了,要不是嘛也不用花錢再買了。”說完,母親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卷錢,數了又數,確認無誤后,方將23元錢遞到老板手中。
“拿好。”母親從老板手中接過那雙白球鞋,對我說道。回去的路上,母親一言未發,許久才對我說了句:“你都這么大的人了,站在我后面怎么也不幫我說句話啊?要是能還掉一塊錢不也蠻好的嘛!”
如今,生活早已從枯索蕭瑟變得豐沛飽滿起來,然而當年給予我庇護,勤儉持家的母親卻已近古稀,她似快耗完油的燈盞,搖曳著微弱的光,沒有了青春,也沒有了財富,但是她曾給予我的光依舊照亮著我的前行之路。
值班編輯:程紅妹